科技在日新月异地进步，每天貌似都有重大突破。今天我用谷歌翻译去看一个荷兰语网站，翻译得真不错。我身为一个翻译本科出身的学生，不会想到毕业后这么几年科技的进步会这么大。在我震惊于此种进步时，我隐约感觉哪里不对。哪里不对呢？
科技再厉害也没有创造力。翻译地再好也还是翻译，不是创造。什么？你居然说科技没有创造力？GPT-3 接话接地那么好，自然语言处理都能写诗了，GAN 都能产出以假乱真的人像了，你还说科技没有创造力？是的，我觉得科技没有创造力，因为这一切都是基于已有的数据，就算 GAN 也是基于已有的数据。但我又问自己，那人的创造难道不是基于已有的数据吗？我们从小到大不停地学习，我们也是站在巨人肩膀上才能创造出新的东西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貌似人写的诗和机器写的诗没有什么不同？都是在已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造而已。我自己都把自己说服了，但总感觉哪里还是不对。
克里希那穆提曾问到，我们觉得毕加索的画有创造力，我们觉得摇滚乐有创造力，它们真的有创造力吗？什么才是真正的创造力？
说到这里，我想到一个梗。一对情侣去看电影《阿凡达》，结束后女生说要是我们的生活也是 3D 的该多好啊。我觉得这个笑话道出了人类的窘境：我们迷恋科技的时候，忘却了真正的伟大。我现在都想不通，为什么一颗种子，那么小的种子，放在泥土里，毫不起眼、沾到你的身体你会想马上把它洗掉的泥土里，就那样静静地躺着，偶尔晒晒太阳、淋淋雨，过几个月，生命会喷薄而出：那么多种类的花、草、蔬菜、树木。我姥姥七十岁了，每天想着去地里干活，直觉告诉我，除了生存压力，她一定是从土地中感受到了生命。说到这里，我问自己，我是不是生活太安逸了，在空调、暖气房里闲得没事，把贫困的生活想得过于美好？不是。我从来没说过贫困是好的（当然，我也不觉得空调、暖气房是好的，它们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差别），我只是想说，当我惊讶于谷歌翻译那么厉害的时候，我忘记了真正的创造力。
当我震惊于 GAN 能创造出查无此人的逼真人像时，我忘记了这世界上有 80 多亿我从来没有、今后也不会见到的真实存在的脸。当我震惊于 starship 也许可以频繁地来往于地球和太空之间时，我忘记了宇宙中有数不清的星星、无法测量的时间和空间。当我震惊于 GPT-3 的语言能力时，我忘记了我居然能用眼睛看到这个世界，能说话，能吃饭，能睡觉。
我绝对不是科技发展的抵制者。我丝毫不觉得回到古代我们就更幸福了。讲真，我也不觉得有了科技我们就更幸福了。我觉得科技的发展和挠痒痒是一个道理。高科技除了能解决一个又一个的痒，别的什么也做不了。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。如果让我在明朝和今天选，我会选今天，倒不是因为科技和娱乐，而是今天的生活情景更可能给我带来冲击，我学得速度更快一些。
讲到这里，我想说，科技带来的一个变化让我非常感激，那就是信息的传递。转念一想，如果把我所知的都忘了，我难道活得会不好吗？好像不会啊，好像活得更轻松一些？
科技发展的意义是什么？我不知道。我感觉我们大家都在一窝蜂地往前跑，不停地发现新东西、不停地写论文、不停地“创造”、不停地发现问题、不停地解决问题，但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跑、往哪里跑。好像哪里人多我们往哪里跑。这让我想到中国式排队：看到一群人在排一个很长的队，于是赶紧上去，生怕错过了什么好东西，结果最后发现得到的东西自己根本就用不着。
科学家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发展科技是为了让生命更好、减轻痛苦。我挺想笑的。这种感觉就像头痛医头，脚痛医脚一般。如果哪一天肿瘤可以像新冠一般人传人，科技还忙得过来吗？再有，我也想不到更快的 GPU、错误率更低的人脸识别、往返地球和火星的飞船、更逼真的假人像、更无法识别来源的机器写出来的文本，和生命更美好、痛苦更少之间有什么关联。再说一下，我真不是反科技，我只是暂时想不出来它在往哪里走，以及它到底有什么用。
当我震撼于当今科技的伟大时，我忽然想起了《三体》里人类的舰队。多么壮观啊，多么伟大啊，雄伟得都让人落泪！结果。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伟大。
费米悖论说，我们有那么多外星文明可能存在的理由，但为什么却没有外星人真的存在的证据？我很信服的一个解释是：当一个文明的科技发展到可以进行星际旅行时，如果还对掠夺感兴趣，早在这项科技发展起来之前这个文明就已经自我毁灭了。我想，在科技发展到那个程度之后，肯定知道隐藏自己，更不会主动来别的文明，因为这样会扰乱其他文明的自然进化。
我最近想的一个问题是，一个一生沉迷禅修、不看书、不写论文、不写书，整天就打坐、吃饭、睡觉的七十多岁老僧，另一个高学历、整天忙得停不下来，整天看论文、发论文、学识渊博、奖项无数、论文被引用量无数、受万人崇拜的大学教授，哪一个对人类文明进展的贡献更大？说实话我不知道。
在外人看来，整天什么都不做，就知道沉迷于自己的精神世界，也不为这个世界贡献什么，有何颜面说为这个世界做出了贡献？
但谁说来到这个世界就一定要做贡献？谁规定的？我就单纯地活着，我也没给谁带来痛苦，我也没有掠夺别人的资源，我就自己静静地呆着，难道不行吗，难道有什么错吗？你凭什么要求我给世界做贡献？
我又想到，什么成就都没有，什么都不会，就只是关心内心的成长，还说这也是贡献的一种，是不是阿 Q 的精神胜利法？
如果你还是把外在成就当成人生唯一目标的话，那真的是阿 Q。但如果有一些别的目标呢？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目标呢？
#思考最后一次修改于 2024-08-0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