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本来就想写一篇上半年的总结,但感觉自己依然没有从内心的黑暗中走出来,就打了退堂鼓。今天很偶然的机会,我在内心非常强烈地体验到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,忽然感觉可以写一些体会。
我上半年过得非常痛苦。这半年对我最大的考验是人际关系。我从在人大开始读研以来都觉得自己在社交上没有任何问题。我从 2016 年夏天开始用微信,到 2020 年,其实可能在 2019 就是这样了,我微信上就有了 800 多位好友。脸书上和 WhatsApp 上有世界各地的「朋友」。我一直都觉得只有我不想认识的人,没有我没办法认识的人。虽然我一直都是一个很自卑的人,但至少从 2017 年开始,我在社交上从来没自卑过。
直到今年上半年。年初我给一位我自认为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发邮件,没收到回复。之后就是一连串的类似情况,只到上个礼拜都有这样的情况。当然,有时候是因为我发的邮件或者短信别人没看到,但绝大多数的情况是别人根本就不想搭理我。我内心受到了非常强烈的挫败和非常严重的自我怀疑。
我每进入一个新环境基本上都会是类似的情况。因为我自卑,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,自卑就彻底显现。我很多时候都是以最低的姿态进入一个环境。初中时我是以班上倒数的分数进入了一个比较好的班级。研究生的时候又是以倒数第三的分数进的人大。被印第安纳录取也是以一个候补的身份进的。来到威斯康星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,可能比之前好一些,但我作为一个「大龄」博士生,身边都是比我小 5 岁、7、岁,甚至将近 10 岁的同学,我一篇发表都没有,内心说实话非常自卑。
我又是一个非常敏感、脆弱、犹豫的人。总体来说,我自己感觉我身上的阳刚气质非常弱(我现在才知道,我想成为的样子是拥有阳刚气质)。如果我有一个我能拿的出手的东西,比如大学时的成绩、获奖,或者人大期间去瑞士的经历,我的自卑会稍微减轻一些,但我现在彻底没有。我到了新的环境,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。我又是学的新的专业,一切都是从头开始。别人早就学过的数学基础我一点都不会。在这个情况下,碰到一连串别人不搭理我的情况,我没办法不自我怀疑,自我否定。整个半年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可怜的流浪汉,在寒冷的冬日,躲在一个有微弱灯光的角落里,抚摸着自己身体上的伤口,一边抚摸,一边哭泣。这样的情况下,我跟别人说话根本就不可能有底气。
我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。直觉告诉我这跟我小时候,父亲的打骂教育直接相关。如珲之前跟我分析过,小时候我遭受父亲的打骂,因此内心的雄性气质就大大减弱,勇气、自信、阳刚就消散。到现在,我就会经常觉得自己没有价值,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够好,拿到什么样的成绩都不够好,内心胆小怕事,犹豫,阳刚之气非常微弱。
阶段 #
斯科特派克在《与心灵对话》一书中提到,伊丽莎白库伯勒发现,人在面临死亡时会经历以下的态度转变:否认 -> 愤怒 -> 商讨 -> 抑郁 -> 接受。我发现这个顺序放在我这半年经历的人际关系危机上十分奏效。我一开始是否认,觉得可能是别人没看到,或者别人在忙。但很快我就知道这只是我自己在骗自己。别人不回复我,单纯是因为别人根本就不想搭理我。之后我就进入愤怒阶段。说实话我知道现在还没从愤怒阶段彻底走出来,我内心依然有愤怒,甚至是强烈的愤怒。但愤怒总会自己减轻。每次想到不回我信息的人我内心真的非常愤怒。这种愤怒主要是因为我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。我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这么做。我开始认识到我之前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错误的,我之前建立的模型没办法在我目前所处的环境中运行。对我的世界模型进行大改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,就像你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乡,远离你的父母和亲朋友好友,远离你所熟知的一切社会关系,到一个你根本不知道的地方。这个过程也像是在做手术。
愤怒减轻之后,我开始「商讨」。我是不是要主动关心别人,这样别人就不会不搭理我了?我是不是要多认识人?我是不是要多主动联系别人?当我认识到这么做没用,或者我根本没有足够多的心力去这么做时,我开始变得抑郁。当然不是抑郁症那种抑郁,而是内心持久的不快。好几个月我感觉自己内心一直都是被一片乌云遮挡,做什么事都感觉自己很卑微,我始终都走不出来。
抑郁阶段其实并不能完全概括我的那个时期的反应,如果可以加的话,我会说和抑郁平行的有两个:「恐惧」阶段和「低价值」阶段。在「恐惧」阶段,我害怕跟别人联络,生怕自己又受到伤害。我真的感觉这个世界是一个异常陌生和令人恐怖的地方,我在这里呆着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。和「恐惧」阶段相连的是「低价值」阶段。我觉得自己没有价值,觉得自己非常渺小,自卑感越来越强。
之后就是慢慢转移到「接受」阶段。一开始是消极的接受:好吧,你们不理我,那就随你们。但这种消极的接受,并不能真正让我从危机中走出来。一点点我开始学会积极地接受。我开始「如实」地接纳别人不搭理我这个事实,也开始认清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脆弱的这个事实。虽然好受一点,但说实话,我内心依旧没从彻底走出来。
需要说明的是,这几个阶段并不是一种单线程的路径。我现在可以说已经从「否认」阶段彻底走出来了,就是我接受了这个事实:很多人不回复我,因为别人不想搭理我。「商讨」和「抑郁」阶段我差不多也出来了。但是我依旧没有从「愤怒」、「恐惧」、「低价值」阶段走出来。
希望 #
直到今天。
虽然只是惊鸿一瞥,但我终于看到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。内心激动地想哭,想大叫。
我开始认识到,外在的遭遇是事实,但同样一个遭遇,对内心能量不同的人来说,真的是完全不同的遭遇。对一个事件的解读对这个事件本身要重要得多。
我也开始在内心知道,我想成为什么样子、什么样子的我让我感觉最「自我实现」。
傍晚我散步回家的路上,碰到一个漂亮的女生在跑步。我只是瞥了一眼,跟没事一样直接走了。毕竟,作为一个美女绝缘体,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快要到家时,不知道为什么,我开始往回走,心里想也许能再碰到那个女生,如果再碰到,我会跟她打招呼,问她能不能一起跑,也许能认识她。于是,我开始往回在,我真的碰到了她,就在离我一开始碰到她不远的地方。我一点都不紧张地问她,能不能跟她一起跑一会儿,那个时候我说实话根本不害怕她拒绝。她拒绝对我完全没有任何影响,我丝毫不会不好意思和脸红。不知道为什么,那时候的我内心特别有底气,特别有自信。
她看上去不太想让我跟她一起跑,但是并没有拒绝,而是说你想一起跑的话那就一起跑吧。她并不想跟我多说什么,我尝试跟她聊了几句,她也很有礼貌地摘下耳机,回复我,但之后说抱歉,我在听音乐,很明显不想不跟聊了。我就跟着她跑。我现在回想,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跟她跑得那十几分钟,我内心竟然一点都不尴尬,一点也不害羞,一点也不自卑。结束的时候,她说她跑完了,要走了,我问她我可以跟你一起走一会儿吗,她直接拒绝了。我很大方地说「没事」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回来之后打坐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强烈喜悦感冲上来。在这种喜悦能量的动能之下,我再回看这半年来所遭遇的内心极度挫败,我内心一点痛苦都没有,只有无条件的接受。回想那些不理我的人,我内心也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恨,反而是充满了「悲」和「祝福」。「悲」是因为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也是人,生活中充满了大大小小的痛苦,也跟我一样会遇到各种内心的煎熬。想到他们的痛,我甚至想哭。「祝福」是因为我真挚地祝福别人生活中没有痛苦。说这些话不是客套话,我当时内心真的是这种能量和想法。
这个经历让我再次感悟到,外在的境遇只是一个事实,它本不会带来任何痛苦。痛苦是人的大脑加上去的。如果一个人冷不丁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我一巴掌,平凡如我,会立刻充满愤怒、羞辱感、憎恨。但同样的事情如果出现在佛陀身上,我不知道佛陀会有什么反应,但我知道他内心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恨,也不会觉得有羞辱感。同样,如果耶稣经历这样的事,他也许真的会把另半张脸伸过去让他打。佛陀说的那句「看只是看、听只是听」实在是大智慧。
我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悦。我知道,那种强烈的喜悦是因为我终于短暂地成为了我想成为的我!我想成为一个内心有强大自信的人,不管遇到什么境遇,我都坚信自己的能力。我想成为内心充满阳光的人,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黑暗,在它们靠近我之前都烟消云散。我想成为一个阳刚之气十足的人,不惧怕任何困难,始终充满底气,充满自律,毫不在意别人的拒绝,毫不关心别人的看法和评价。我非常短暂地在内心经验到了这股自信、阳光、阳刚的能量,我激动地想哭。我终于看了一眼「家」,看了一眼我的归宿,看了一眼我想去的地方。
我很清楚,这种能量马上会消散。我知道自己马上又会变成我正常的样子:阳刚不足、自卑、无价值、胆小怕事、犹犹豫豫、瞻前顾后、自私自利。在我写这篇日课的时候,这种能量已经消散了不少。我又对自己不自信,觉得自己没有价值,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实现自我,又开始害怕别人拒绝我。旧有的能量像是地心引力,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摆脱。但今天的经历是有意义的。我知道了前进的方向,我知道了我的目标,我看到了我的未来。
你是重要的 #
斯科特派克在《与心灵对话》中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:
有时,我们都会有这样的感觉,认为自己无足轻重、不可爱、没有魅力,等等。其实,这是不符合事实的。
我好像在《灵性炼金术》这本书中看到这样一句话:你的价值和重要性远远超乎你最疯狂的想象。
我坚信,他们说的是对的。
#感悟最后一次修改于 2024-08-07